暴风雪没能追上黎锐。他步子悠闲,脚步却不慢,恰好赶在雪放肆下起来之前,两手插兜老神在在地,走进了一幢倒蔽的废楼里。

    说是废楼,其实就是盖到一半跑路的烂尾楼。青州是传统能源城市,经济凋敝也有几年了,像这样的烂尾楼,在城郊大片大片地连接在一起,被人类抛弃的土地,重新变回了其他生物的乐园,有只棕灰色的小田鼠正溜着墙边,被突然出现的黎锐吓了一跳,抬着前爪站了起来,吓傻了一样,呆愣愣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这么晚了,出来吃宵夜,还是串门子?”黎锐磕了磕鞋上的雪,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拿了出来,远远地扔给了小家伙:“不好意思,吃了一大半了,别嫌弃。”

    小田鼠难以自持地对着糖块抖了几下胡须,怯怯瞟了黎锐一眼,冲上前叼起糖块,不顾碍事的糖棍还晃荡在四爪中央,扎手扎脚地飞快跑远了。

    黎锐拍了拍肩膀上的雪,他旁边是几块碎裂的墙体,混凝土的断层夹着歪七扭八的钢筋,他把手肘往那几套钢筋上一搭,语气里有些半真半假的笑意:“这孩子,连个谢谢都不知道说,胆子小,胃口还大。哎,有时候难免觉得,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,你说是吧?”

    废楼中一片寂静,只听到外面的风声渐渐逼得紧了,在楼宇之间呼嚎着,发出破帛一半的尖啸声。

    黎锐似乎并不在意刚才的那句话是否有人听到了,只是把笑意挂在唇边,静静地等着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随着风声递进来一个声音,比风声更冽,比风声更冷。

    “我看它倒是挺聪明的,要是真说了谢谢,只怕你便会立时收了它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话说的,”黎锐笑着回过身来,“我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新派修家,两厢无碍的情况下,对这些小家伙,那叫一个疼爱照顾。”

    被断壁残垣挡住的阴影里,说话的东西,缓缓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是一只鸟。

    只能把它笼统地叫做“一只鸟”。

    它的体量有一人半那样高,一双翅膀紧紧收拢在身体两侧,上面覆盖着铁灰色的羽毛,大雪在上面留下了道道水迹,它轻轻抖动翅膀,羽毛相错,发出铁器相擦的声响来。两根朱红色的脚爪上各生着三趾弯刃,踏在混凝土浇筑的地面上,留下六道清晰的切痕。

    “一代不如一代?”它停在离黎锐两三米远的地方,用橙黄色的眼睛盯准了黎锐,缓缓踱起步来:“你这小修家,不过才活了短短数十载,也配在我的面前,提什么一代不如一代了?”

    黎锐有些不高兴:“你知道有句话叫不要以貌取人不?你看你长这幅尊荣,我不是也没说你什么吗?”

    怪鸟的脸上同样覆盖着铁灰色的羽毛,橙黄的眼睛中竖着一道黑色的瞳线,说不出的妖异,而本该是鸟喙的地方,是一个血淋淋的大洞,洞的周围是三圈密刺一样的尖牙,有一条黑色的小蛇,像是怪鸟的舌头一样,蜿蜒着从血洞中探出身子,蛇信一吐一吐地,就是它在跟黎锐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叫脍尖儿是吧,只在画上见过,第一次见到活的,多少还是有点视觉冲击。”黎锐别过脸去,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那条小蛇——应该是脍尖儿,发出低低的笑声来:“你算好的了,还有几个一见到我,就直接晕过去的。”